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Description
所谓“连队”,在崇明岛就是“乡村版小区”——十来排房子沿着一条中心道路整齐排列,每排十来户,前后相邻,抬头就能喊到人。主路两边种满了梧桐。平时看着挺清爽,可一到夏天,树上的毛毛虫就开始往下掉,不留神就能蹦到你身上,痒得钻心,还扎得起一溜小包。崇明人管它们叫“痒辣子”,形象得很。
小中那一排,大多是同龄孩子。年纪最大的叫小凯,比他高两个年级。只是小中不爱跟他玩——小凯妈总爱趁他不注意,跑去小中妈耳边,悄悄告状,像是不挑点毛病出来就浑身不自在。譬如有一次,小中父母不在,他偷偷叫同学来家里玩魂斗罗,自觉天衣无缝,结果还是被小凯妈“举报”了。等父母回来,小中妈的“竹笋烤肉”就端上了桌,这滋味,自然不好受。气得小中一连好几天见着小凯妈都喊不出那声“阿姨好”。
相比之下,他更愿意找小辉玩。小辉比他小一岁,家离得近,母亲又是同厂同事,关系亲得像姐妹。周末的时候,常常两家结伴坐上去二十多公里外镇上的公交,买点零嘴、逛逛小百货,有时还会去照相馆拍一张合影。
当然,这只是个表面原因。真正的原因是——小中总觉得自己比小辉聪明那么一丁点儿:打牌也好,玩游戏也罢,总能赢个七八成。那种既不至于让对方难堪、又能让自己暗暗得意的小优势,让他很是享受。或许,这就是他心底那点不大光明的小私心。
但是小辉像是完全没察觉小中的小心思一般,每次他找上门,小辉几乎都是有求必应。甚至晚上去公厕,也要约着一起。连队里的公厕比较简陋,是间四面通风的小屋,夏天闷臭,而在冬天的时候,风会顺着下面的排水管肆意钻上来,直往屁股上招呼,冻得人哆嗦。
直到有一天晚上,小辉忽然冒出个“天才”主意:“要么下趟我捞个打火机,在屁股下面烧点纸,这样屁股就暖乜了(暖)。”
小中先是愣住,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,半响慢慢点了点头。两人憋着笑,像是在策划一场见不得光的壮举。
隔天晚上,两个小朋友各自鬼鬼祟祟地夹了厚厚一叠草纸,踩着结了霜的土路,结伴去了公厕。将夜,天边的余光像被人一寸寸收走,冬夜的风捎着干巴巴的泥土味,在梧桐枝叶间发出细碎的响声,彷佛在嘲笑这2傻小子一般。
各自就位之后。小辉一边在屁股底下划着火柴、点着纸,一边憋笑问:“哪话(怎么样),暖乜么?”
“暖乜是暖乜,”小中抽了几张纸捂住鼻子,笑得直蹦,“但是米道(味道)有乃大啊……不过蛮色一额(舒服),屁股暖堂堂。”
正舒服着呢,突然从隔壁女厕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:“嗯哪能闻到焦米道了,啊是有宁(人)了烧火啊?”
两人被吓得一激灵,也顾不上更多,胡乱擦了下屁股后,把纸一股脑丢进坑里,手忙脚乱提着裤子冲了出来。冬夜的风一下子灌进裤腿,暖气跑光了,笑意却憋不住地往外冒。
那一夜之后,连队的冬天依旧冷得钻骨,梧桐叶一批批落下去,又一批批长出来。很多事像风一样刮过去,连影子都不留,唯有一些细小得不值一提的傻事,会在心底结成一个结——多年后想起来,还能在寒风里闻见那股臭臭的“焦米道”,像是少年时不知天高地厚的笑声,在时光另一头应了个声。